《莊子》全譯（原文注釋譯文）155

　　【原文】

　　妸荷甘與神農(nóng)同學于老龍吉(1)。神農(nóng)隱幾闔戶晝瞑(2)，妸荷甘日中奓戶而入曰(3)：“老龍死矣！”神農(nóng)隱幾擁杖而起(4)，嚗然放杖而笑(5)，曰：“天知予僻陋慢訑(6)，故棄予而死。已矣夫子！無所發(fā)予之狂言而死矣夫(7)！”

　　弇堈吊聞之，曰：“夫體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8)。今于道，秋豪之端萬分未得處一焉(9)，而猶知藏其狂言而死，又況夫體道者乎！視之無形，聽之無聲，于人之論者，謂之冥冥(10)，所以論道，而非道也。”

　　于是泰清問乎無窮曰：“子知道乎？”無窮曰：“吾不知。”又問乎無為。無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數(shù)乎(11)？”曰：“有。”曰：“其數(shù)若何？”無為曰：“吾知道之可以貴，可以賤，可以約(12)，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數(shù)也。”

　　泰清以之言也問乎無始曰(13)：“若是，則無窮之弗知與無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無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淺矣；弗知內(nèi)矣(14)，知之外矣。”于是泰清中而嘆曰(15)：“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

　　無始曰：“道不可聞，聞而非也；道不可見，見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16)！道不當名。”

　　無始曰：“有問道而應之者，不知道也。雖問道者，亦未聞道。道無問，問無應。無問問之，是問窮也(17)；無應應之，是無內(nèi)也(18)。以無內(nèi)待問窮，若是者，外不觀乎宇宙，內(nèi)不知乎大初(19)，是以不過乎昆侖(20)，不游乎太虛(21)”。

　　【譯文】

　　妸荷甘和神農(nóng)一同在老龍吉處學習。神農(nóng)大白天靠著幾案、關著門睡覺，中午時分，妸荷甘推門而入說：“老龍吉死了！”神農(nóng)抱著拐杖站起身來，“啪”的一聲丟下拐杖而笑起來，說：“老龍吉知道我見識短淺心志不專，所以丟下了我而死去。完了，我的先生！沒有用至道的言論來啟發(fā)教導我就死去了啊！”

　　弇堈吊知道了這件事，說：“體悟大道的人，天下一切有道德修養(yǎng)的人都將歸附于他。如今老龍吉對于道，連秋毫之末的萬分之一也未能得到，尚且懂得深藏他的談吐而死去，又何況真正體悟大道的人呢！大道看上去沒有形體，聽起來沒有聲音，對于人們所談論的道，稱它是昏昧而又晦暗，而可以用來加以談論的道，實際上并不是真正的道。”

　　于是，泰清向無窮請教：“你知曉道嗎？”無窮回答：“我不知曉。”又問無為。無為回答說：“我知曉道。”泰清又問：“你知曉道，道也有名目嗎？”無為說：“有。”泰清說：“道的名目怎么樣呢？”無為說：“我知道道可以處于尊貴，也可以處于卑賤，可以聚合，也可以離散，這就是我所了解的道的名數(shù)。”

　　泰清用上述談話去請教無始，說：“像這樣，那么無窮的不知曉和無為的知曉，誰對誰錯呢？”無始說：“不知曉是深奧玄妙，知曉是浮泛淺薄；不知曉處于深奧玄妙之道的范圍內(nèi)，知曉卻剛好與道相乖背。”于是泰清半中有所醒悟而嘆息，說：“不知曉就是真正的知曉啊！知曉就是真正的不知曉啊！有誰懂得不知曉的知曉呢？”

　　無始說：“道不可能聽到，聽到的就不是道；道不可能看見，看見了就不是道；道不可以言傳，言傳的就不是道。要懂得有形之物之所以具有形體正是因為產(chǎn)生于無形的道啊！因此大道不可以稱述。”

　　無始又說：“有人詢問大道便隨口回答的，乃是不知曉道。就是詢問大道的人，也不曾了解過道。道無可詢問，問了也無從回答。無可詢問卻一定要問，這是在詢問空洞無形的東西；無從回答卻勉強回答，這是說對大道并無了解。內(nèi)心無所得卻期望回答空洞無形的提問，像這樣的人，對外不能觀察廣闊的宇宙，對內(nèi)不能了解自身的本原，所以不能越過那高遠的昆侖，也不能遨游于清虛寧寂的太虛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