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頭嶺誘敵打援

　　1938年2月，日軍華北方面軍以三萬余人的兵力，向晉南、晉西發動進攻，到三月上旬先后侵占長治、臨汾、風陵渡先進重要城鎮，并繼續向晉西黃河各渡口進犯。八路軍第一二九師師長劉伯承、政治委員鄧小平為策應第一一五師和第一二0師在晉西、晉西北的作戰，牽制向黃河河防進攻的日軍，并配合晉南國民黨軍作戰，于三月上旬奉命進至晉東南的襄垣地區，側擊由東陽關向潞城、長治進犯的日軍一0八師團，并破壞東陽關至長治的公路。

　　3月14日，劉伯承師長、鄧小平政委率第一二九師主力進至襄垣以東的濁漳河畔，指揮所設在楊家莊。師指揮所的作戰室里，墻壁上掛著繳自日軍的五萬分之一的軍用地圖，邯長大道被紅筆醒目地勾了出來。劉伯承、鄧小平、李達和各旅領導以及作戰參謀正坐在作戰室里，研究著神出鬼沒頭嶺伏擊作戰方案。劉伯承師長部署是：以第三八五旅七六九團襲擊黎城，并阻擊涉縣出援的日軍;以第三八六旅的潞河村與微子鎮之間的神出鬼沒頭嶺地區設伏，殲滅潞城出援的日軍。我們襲擊黎城駐扎之敵，目的是吸引涉縣、潞城的日軍來求援，在必經之路神頭嶺予以伏擊。勸政委要求各部隊按照劉師長的部署做好一切準備工作，打好神頭嶺伏擊戰這一仗。神頭嶺實際上是一道山梁，光禿禿的只有一二百米寬，公路從嶺中間蜿蜒而過，路面比兩旁的土坎略低，猛一看，這里地形很難埋伏大部隊。劉師長帶著大家察看了四周的山谷溝壑和道路后說：“我們原定決心不變。兵法上說：‘兵者詭道，去留不定，見機而作，不是遵常’。當敵人以為地形對我不利而疏于防范時，我偏偏一反常態，可收出敵意外之效。此外地形狹窄，我方兵力難以展開，但敵人的裝備比我們好，展開更加困難，騎兵也沒法機動。”在返回的路上，劉伯承師長又講了這次伏擊戰的戰術問題，他說：“這次采用‘吸敵打援’戰術，先要襲擊黎城駐所之敵，以吸引涉縣，潞城兩地日軍來援，在必經之路東、西黃須和神頭村予以伏擊，襲擊是手段，伏擊才是目的。我之所以把這種戰術叫‘吸敵打援’，它的關鍵點在打援。”經過劉師長的講述，大家對劉、鄧首長這次作戰方針和部署都心悅誠服，表示堅決打好這一仗。3月16日拂曉前，各部隊按照師首長部署進入伏擊陣地，并完成了一切戰斗準備。

　　七六九團在陳錫聯的率領下，很早就順利地抵達黎城城墻之下。七六九團的作戰部署是這樣的：一營擔任主攻，從北城墻上爬進去，在沒有爬上城墻之前，不要打槍驚動敵人。二營、三營到東陽關去警戒、阻擊黎城出援的敵人。陳錫聯還告訴攻城的部隊，不要收割黎城通往潞城的敵人電話線，好讓黎城的敵人發救援信號。

　　在16日凌晨2時左右，陳錫聯在城外一個土堆后邊的指揮所里突然看到：

　　在黎城北側的上空，一團像夏夜墳場里磷火的綠光，尾曳著一條銀色的線條，緩緩地升了起來。這是主攻部隊已經登上城墻的信號!

　　“干得漂亮!”陳錫聯高興地拳頭往土堆上一砸，命令道：“司號員，吹!調二連繼續進城!”

　　小司號員鼓起小小的豐滿的兩頰，吹出嘹亮的號音。

　　頓時，槍聲激烈起來，彌漫城的周圍，清脆的機關槍聲，轟隆轟隆的手榴彈爆炸性聲，把整個沉靜的大地都要震裂了。

　　不久，城墻上的槍聲漸漸遠去，攻進城的兩個連，自東西兩側，包抄著從房上、從街道，攻入敵人的住所。經過一陣戰斗，敵人被壓縮到原縣政府中隊的本部里，雙方開始對待。

　　“師部電來，潞城敵人已經出動。首長命令我們撤回待命!”作戰參謀向陳錫聯報告。

　　陳錫聯把手一揮，命令通訊號：“給城里發信號!撤”!

　　三顆黃色信號彈立即騰空升起，很高，很高，形成一個大弧線，然后慢慢地落下。

　　在神頭嶺的陣地上，三八六旅隨著東北攻打黎城越來越密集的槍炮聲，大家的心情也越來越緊張了。戰士們加快速度，做好偽裝，隱蔽了起來。

　　四點半鐘，一切準備就緒。旅長陳賡指示各團每個營只許留一個干部值班，在外面觀察，別的人，誰也不許露面。

　　部隊靜靜地埋伏在工事里，等待著東方慢慢發白。

　　天亮了，四周很靜，看不到一絲人跡。神頭村離伏擊陣地只有一兩里路，沒有雞叫，也不見炊煙。公路橫躺在前面，由于長時間沒有下雨，加上敵人運輸部隊來往頻繁，路面已經形成了很厚的灰土。

　　一會兒，陳賡打電話到補充團二營陣地上來，詢問部隊隱蔽的情況，叮囑部隊要沉住氣，還告訴他們：敵人來到的時候，一定要等七七二團先打響，補充團再動手。

　　又一個時辰過去了，陳賡又打電話給各團：潞城出來了，一千五百多敵人，已經到了微子鎮。大家聽了都很高興，敵人如果來的少了，不夠吃。來的多了，一口吃不下，一千五百人正合適。潞城本來有三千個敵人，敵人害怕八路軍乘虛攻城，便不敢傾巢出援了。

　　八時，一陣轟轟轟的聲音滾滾而至。伏在壕溝里的戰士們一下子緊張起來，抓住了武器，可是不準伸頭!轟轟的聲音近了!近了!大家都想動，可是沒有命令!轟轟轟的聲音簡直就從他們的頭皮上擦過去了。汽車，大家聽出來了。嘹望哨則看得很清楚，是敵人的三輛汽車。

　　很顯然，這三輛敵人的汽車是探路的。

　　九時，敵人的大隊人馬從微子鎮方向開過來。陳賡向各團下達命令：“準備戰斗”!

　　工事里的戰士們立即做好了戰斗準備。

　　走在敵人大隊伍前面的，是四十九個騎兵，接著是一些步兵，再后就是近千人的輜重隊，帶了百多輛牛車、馬車。敵人進了神頭村，竟貼近埋伏的部隊休息起來。過了很久，才出來一隊三十多個騎兵的搜索隊。

　　敵人好像發現了什么，沿著一條羊腸小道，直朝七七二團一營的陣地走去。

　　“糟了……”

　　眼看敵人一步步接近工事，獸蹄馬上就要踩到戰士們的頭上了，大家的心一下子被提了起來，手心都出汗了。有兩個日本兵還下了馬，又吸煙，又說話，站在舊工事旁邊解不便，將尿水濺到一個戰士頭上、臉上，那戰士一直未動。埋伏在旁邊的戰士看到這種情景，真擔心忍不住而暴露了目標，著急得狠狠地咬著自己的嘴唇，怕自己叫出聲音。

　　但是，正如陳賡所預料 的那樣，敵人只注意了遠處，注意了溝對面的申家山，對于鼻子底下那些見慣了的工事卻根本沒放在眼里，敵人看到申家山上沒有動靜，便繼續前進了。后面的大隊，見前面平安無事，也隨即沿公路跟了上來。

　　原來，這是敵人十六師團下元兵團粕谷部隊的精銳，敵人滿以為這樣大的行動，八路軍根本不敢惹，因此，又帶上了一0八師團的一個輜重隊，妄想既救援黎城又護送車隊，一舉兩得。

　　敵人大搖大擺地來到了埋伏的部隊面前，步兵，騎兵過來了，大車隊過來了，后衛也跟著進了部隊的伏擊圈。此時，從七七二團指揮所騰空升起三發紅色信號版，發出了向敵人總攻擊的命令。

　　霎時間，殺聲震天，槍炮齊鳴，機關槍、步槍和炸彈聲交織在一起，部隊向敵人猛烈沖擊。整個山谷怒吼了，車上的敵人被開得人仰馬翻，一輛打頭的汽車被擊中油箱，頓時轟的一聲爆炸開來。猛烈的火焰將駕駛室里的日本兵毫不留情地掀了出來，重重地摔在地上，腦袋鮮血淋漓，后面汽車里的日本兵有的直捂眼睛，有的嚎叫著按著額頭，頭發被燃燒的火焰燙焦，痛得栽倒在車旁。整個車隊就像一條被斬斷了脊椎骨而癱倒在公路上作垂死掙扎的毒蛇。

　　戰士們從工事里、草叢里飛奔出來，沖進敵群，用刺刀、大刀、長予奮勇砍殺。敵人做夢也沒有想到在這里會遭到八路軍的突然襲擊，處于十分混亂之中。在這 “獨木橋”上短兵相接的戰斗中，被鬼子被稱“長劍”的紅纓槍顯示了它特有的威力。許多鬼子還沒有辨清方向就被打死，剩下的企圖組織頑抗，但在狹窄的地形上，根本排不成戰斗隊形，既沒有地形地物可以利用，火力又無法發揮，只得在路上來回奔竄。

　　但是，這些終究是以“武士道”精神訓練出來的鬼子兵。雖然到了絕望的地步，仍在作垂死掙扎。有的滾進了水溝里，有的趴在馬后邊朝我射擊，有的負了傷仍端著刺刀和我們的戰士肉搏。

　　七七二團連長鄧世松胸部負重傷，在犧牲前的一剎那，仍揮著手指揮戰士們向敵人沖擊。

　　一營一個戰士負了四處傷，用毛巾扎住傷口后，又一口氣刺死了三個敵人，當他停止呼吸時，手里的刺刀還深深地插在鬼子的肚子里。

　　司號員杜旺保抱著一塊大石頭沖上公路，把一個鬼子砸得腦漿迸裂。

　　炊事員老蔡也用扁擔劈死了一個敵人，奪來了一支三八步槍……

　　正殺得難解難分，一陣喊殺聲從天而降，陳賡把申家山的七七二團二營也調來了。這支生力軍的到來，馬上使戰斗局面起了變化。敵人完全失去了戰斗力，除少數竄向東面的張莊和西面的神頭村方向外，絕大部分成了刀下鬼。

　　就在這個時候，戰場上出現了一個新情況。殘余的敵人都集中到了不西兩頭東頭的敵人是插翅也難逃的，因為七七一團早就炸毀了濁漳河上的木橋。但西頭的敵人都鉆進了神頭村，企圖依托房屋、窯洞進行抵抗，等待援兵。顯然，讓敵人在村子里一站穩腳，就等于讓敵人占領了“橋頭堡”，形勢對我們極為不利�，F在，戰斗能否迅速取得完全勝利，關鍵在對這個只有十來戶人家的神頭村的爭奪戰上!　　二營營長和教導員急得直跺腳，村里突然槍聲大作，只見鬼子亂得像一窩蜂，稀里嘩啦逃了出來。大家高興得大叫大喊。“老大哥干得好啊!干得好啊!” 　　原來，當鬼子沖進神頭村的時候，陳賡剛好從申家山下來，到了七七二團指揮所，問：“村邊是哪個排?” 　　“是蒲達義排!” 　　蒲達義排一貫勇猛頑強，能打硬仗，曾多次受到陳賡的表揚。這時，陳賡點了點頭，突然把手仗一揮，斬釘截鐵地說：“命令一排，不惜一切，把村子拿回來!” 　　這個排沒有辜負旅長的信任，出色地完成了任務。二十幾個人有蒲達義排長的帶領下，一個猛沖，僅以傷亡五人的代價就把鬼子趕出了村子，并用猛烈的火力打死了好幾十個鬼子。然而，畢竟敵我眾寡懸殊，鬼子們一出村，馬上又往回沖。就在這危急關頭，八連從另一側沖進村，鞏固了陣地。

　　敵人還不甘罷休，又連續組織反撲，機槍、步槍、小炮，集中向村里掃射、轟擊，村口展開了空前激烈的拉鋸戰。

　　正在激戰的時候，陳賡拄著手杖來到了神頭村里，一邊觀察村外的情況，一邊揮著手杖向身邊沖過的戰士喊：“快上，把敵人給我趕到山梁上去!”

　　這時，一顆炮彈在陳賡身旁轟然爆炸，一間草屋立即燃起熊熊大火，陳賡的手仗被震落在地。警衛員看到這種情況，急得直喊：“旅長!危險!”喊著撲向陳賡身邊。

　　陳賡抖了抖身上的泥土，對著警衛員喊道：“你老跟著我干什么?快上去告訴大家，決不能再讓敵人占一個窯洞，一間房子!”

　　正在前沿的七七二團團長葉成煥，知道旅長來到了村里，擔心他的安全，急得滿頭大汗。但此刻最好的辦法就是徹底消滅敵人。他把盒子槍一舉，喊一聲：“消滅敵人，沖啊!”

　　戰士們看團長沖在了前邊，都不顧一切地撲向敵人。本來已被戰士們打得狼狽不堪的敵人，又被葉成煥和戰士們一陣砍殺，全部被殲。

　　戰斗到11點鐘，潞城出來增援的日本鬼子，除百余人逃回潞城外，全部被消滅。

　　正當神頭嶺圍殲戰激烈進行時，黎城縣的守敵一部向神頭嶺方向急進，企圖應接潞城的敵人，當敵人進到濁漳河時，突然遭到七七一團特務連的勇猛阻擊。這股敵人在各種炮火的掩護下，搶修炸斷的趙店橋，等他們把橋修好時，神頭嶺戰斗已經結束了。

　　13時，三八六旅正在打掃戰場，黎城敵人又集中七輛汽車的兵力，出動增援神頭嶺。陳賡命令七七二團二營七連、八連，迅速趕到神頭村南進行伏擊，經過激烈戰斗，把敵人全部殲滅在神頭村南面。

　　14時，潞城的敵人又出動七輛汽車，到神頭嶺進行援救，又被七七二團炮兵擊毀三輛，其余竄回潞城。

　　16時，神頭嶺伏擊戰勝利結束。

　　這次伏擊戰，共斃傷俘敵一千五百余人，斃傷和繳獲敵騾馬六百余匹，繳獲長短槍支五百五十余支，彈藥萬余發。公路上，滾滿了敵人的尸體，厚厚的灰塵，都幾乎成了血泥漿。

　　這次戰斗，是一次漂亮的速決全殲的伏擊戰，又一次殺出了八路軍的威風。戰后不幾天，日軍汽車部隊的一名伍長在日記里寫道：“第一0八師團這樣的損失是從來沒有的，潞安到黎城的道上鮮血這邊那邊流著，我們的部隊通過其間，真覺難過，禁不住流下滾滾的熱淚。”

　　神頭嶺，成了日軍喪魂落魄的“傷心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