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贓在朱元璋身上的文字獄

　　明太祖朱元璋坐穩(wěn)皇位后，有制造過文字獄，讓一些讀書人死于非名，這為世人公認。但也有人認為朱元璋時代的文字獄有不少是瞎編亂造的，有人在朱元璋頭上潑了臟水，將一些文字獄栽贓在了朱元璋頭上……

　　吳晗先生的《朱元璋傳》里曾提及朱元璋大興文字獄，總疑心文字中有譏諷自己的內(nèi)容，所以屢屢“以文字疑誤殺人”。其中一個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杭州教授徐一夔之死。《朱元璋傳》里說，杭州教授徐一夔的賀表里有“光天之下，天生圣人，為世作則”這樣幾句話，朱元璋讀了大怒，說：“‘生’者，僧也，罵我當過和尚;‘光’是剃發(fā)，罵我是禿子;‘則’的讀音與賊相近，罵我做過賊!” 徐一夔因此就被殺了。

　　吳晗先生這段描述，出自明代人徐禎卿的《翥勝野聞》，徐禎卿生于1479年，死于1511年，距朱元璋時代約莫百余年。徐禎卿喜歡搜羅奇聞野史，同時代的人對他的歷史功底很不以為然。乾隆年間的大史學(xué)家趙翼，在自己的名作《廿二史札記》中專門開辟專欄談?wù)撝煸�璋的文字獄，其中就原文照錄了徐禎卿這段徐一夔被誤殺的故事。趙翼是當時史學(xué)界的泰山北斗，徐一夔的故事，自然也就廣為流傳，成了信史。

　　事實呢?事實則不然。

　　其實早在光緒年間，就已經(jīng)有人考證出了徐一夔死于建文二年，享年八十余歲，并非死于什么“朱元璋的文字獄”。學(xué)者們在校對徐一夔的著作《始豐稿》時說：“先生洪武六年任教授，下接三十三年會當革除。實建文二年(1400)，教授為蔣良輔，其中即有權(quán)代者，表不列名，約計先生壽終當及八秩矣。世因《翥勝野聞》稱表文忤旨收捕斬之之誣，幾疑不克令終于官，其非大謬哉。”

　　海外著名史學(xué)家陳學(xué)霖教授則通過進一步考證，用徐一夔自己的著作證明了他至少死于建文帝即位之后。證據(jù)之一就是：徐一夔寫過一篇文章，叫做《故文林郎湖廣房縣知縣齊公墓志銘》，里面說到這位“齊公”：“生元至元丁卯，卒洪武庚寅，以明年附葬”，也就是說，這個“齊公”生于1267年，死于1298年，“明年”就是建文元年。徐一夔當然不可能死在齊公前面，所以至少也是死于建文元年之后。

　　如此，徐一夔死于所謂“朱元璋文字獄”的謬論，也就不攻自破。

　　關(guān)于朱元璋因猜疑文字而殺人，還有一個流傳甚廣的例子。說的是一個叫做來復(fù)的和尚，為了巴結(jié)皇帝，寫了一首謝恩詩，里面有“殊域”和“自慚無德頌陶唐”這樣兩個詞句。朱元璋大為生氣，認為“殊”字拆開來就是“歹朱”，分明是在罵自己;“無德頌陶唐”，明擺著是諷刺我沒有德行。于是就把和尚給殺了。

　　趙翼《廿二史札記》里也記載了這個故事。但真相是什么呢?來復(fù)和尚其實是因為頻繁往來于胡府，而最終死于胡惟庸案，并不是什么文字獄。對此，錢謙益早有考證，他不屑地說道：“見心‘應(yīng)制詩’，載在《皇明雅頌》，初無觸怒之事……俗語流傳，可為一笑也”——“見心”是來復(fù)和尚的字。

　　《朱元璋傳》里還提到一個叫做蔣景高的象山縣教諭，說他“以表箋誤被逮赴京師斬于市”，也是因為寫的詞句不合朱元璋的心意，而被殺掉了。真實情況同樣不然。《象山縣志》里載有《蔣氏譜》，里面記載得很清楚，蔣景高生于元延佑六年(1319年)，而卒于洪武九年(1376)官任，并未遭遇表箋之禍而被斬。

　　明清兩代野史筆記中有很多關(guān)于朱元璋因疑心文字譏諷自己而興獄的記載，但這些記載中的主角生平可考者，如上述諸人，基本上都不是死于朱元璋的文字獄，要么壽終正寢，要么牽連其他大案如胡黨、藍黨等而下獄。當然，朱元璋大興文字獄這件事未必沒有，但可考證的幾個典型案例卻并非文字獄的結(jié)果，而是潑在朱元璋頭上的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