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青·時代

　　我站立在低矮的屋檐下
　　出神地望著蠻野的山崗
　　和高遠(yuǎn)空闊的天空，
　　很久很久心里像感受了什么奇跡，
　　我看見一個閃光的東西
　　它像太陽一樣鼓舞我的心，
　　在天邊帶著沉重的轟響，
　　帶著暴風(fēng)雨似的狂嘯，
　　隆隆滾輾而來……

　　我向它神往而又歡呼！ ‘
　　當(dāng)我聽見從陰云壓著的雪山的那面
　　傳來了不平的道路上巨輪顛簸的軋響
　　像那些奔赴婚扎的新郎
　　——縱然我知道由它所帶給我的
　　并不是節(jié)日的狂歡
　　和什么雜耍場上的哄笑
　　卻是比一千個屠場更殘酷的景象，
　　而我卻依然奔向它
　　帶著一個生命所能發(fā)揮的熱情。
　　我不是弱者——我不會沾沾自喜，
　　我不是自己能安慰或欺騙自己的人
　　我不滿足那世界曾經(jīng)給過我的
　　——無論是榮譽(yù)，無論是恥辱
　　也無論是陰沉沉的注視和黑夜似的仇恨
　　以及人們的目光因它而閃耀的幸福
　　我在你們不知道的地方感到空虛
　　給我生活的世界
　　我永遠(yuǎn)伸張著兩臂
　　我要求攀登高山
　　我要求橫跨大海
　　我要迎接更高的贊揚(yáng)，更大的毀謗
　　更不可解的怨，和更致命的打擊——
　　都為了我想從時間的深溝里升騰起來……

　　沒有了個人的痛苦會比我更甚的——
　　我忠實(shí)于時代，獻(xiàn)身于時代，而我卻沉默著
　　不甘心地，像一個被俘虜?shù)那敉?br /> 　　在押送到刑場之前沉默著
　　我沉默著，為了沒有足夠響亮的語言
　　像初夏的雷霆滾過陰云密布的天空
　　舒發(fā)我的激情于我的狂暴的呼喊
　　奉獻(xiàn)給那使我如此興奮如此驚喜的東西
　　我愛它勝過我曾經(jīng)愛過的一切
　　為了它的到來，我愿意交付出我的生命
　　交付給它從我的內(nèi)體直到我的靈魂
　　我在它的前面顯得如此卑檄
　　甚至想仰臥在地面上
　　讓它的腳像馬路一樣踩過我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