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作鑒賞：白朗寧夫人——抒情十四行詩

　　白朗寧夫人

　　抒情十四行詩（節(jié)選）

　　方平 譯

　　1

　　我想起，當年希臘的詩人曾經歌詠：

　　年復一年，那良辰在殷切的盼望中

　　翩然降臨，各自帶一份禮物

　　分送給世人--年老或是年少。

　　當我這么想，感嘆著詩人的古調，

　　穿過我淚眼所逐漸展開的幻覺，

　　我看見，那歡樂的歲月、哀傷的歲月--

　　我自己的年華，把一片片黑影接連著

　　掠過我的身。緊接著，我就覺察

　　（我哭了）我背后正有個神秘的黑影

　　在黎動，而且一把揪住了我的發(fā)，

　　向后拉，還有一聲吆喝（我只是在掙扎）：

　　"這回是誰逮住你？猜！""死，"我答話。

　　聽那，那銀鈴似的回音，"不是死，是愛！"

　　2

　　全世界的面目，我想，忽然改變了。

　　自從我第一次在心靈上聽到你的步子

　　輕輕、輕輕，來到我身旁--穿過我和

　　死亡的邊緣：那幽微的間隙。站在

　　那里的我，只道這一回該倒下了，

　　卻不料被愛救起，還教給一曲

　　生命的新歌。上帝賜我洗禮的

　　那一杯苦酒，我甘愿飲下，贊美它

　　甜蜜--甜蜜的，如果有你在我身旁。

　　天國和人間，將因為你的存在

　　而更改模樣；而這曲歌，這支笛，

　　那歌唱的天使知道，就因為

　　一聲聲都有你的名字在蕩漾。

　　3

　　不過只要是愛，是愛，可就是美，

　　就值得你接受。你知道，愛就是火，

　　火總是光明的，不問著火的是廟堂

　　或者柴堆--那棟梁還是荊榛在燒，

　　火焰里總跳得出同樣的光輝。當我

　　不由得傾吐出："我愛你！"在你的眼里，

　　那榮耀的瞬息，我忽然成了一尊金身，

　　感覺到有一道新吐的皓光從我天庭

　　投向你臉上。是愛，就無所謂卑下，

　　即使是最微賤的在愛：那微賤的生命

　　獻愛給上帝，寬寵的上帝受了它、

　　又回賜給它愛。我那迸發(fā)的熱情

　　就象道光，通過我這陋質，昭示了

　　愛的大手筆怎樣給造物潤色。

　　4

　　心靈跟心靈也有市場和貿易

　　在那兒我拿卷發(fā)去跟卷發(fā)交換；

　　從我那詩人的前額，我收下了

　　這一束，幾根發(fā)絲，在我心里

　　卻重過飄洋大船。它那帶紫的烏亮，

　　在我眼里，就象當初平達所看見的

　　斜披在繆斯玉額前暗紫色的秀發(fā)。

　　為了媲美，我猜想那月桂冠的陰影

　　依然逗留在發(fā)尖--愛，你看它

　　有多么黑！我借輕輕的一吻，不讓它

　　溜走；又把禮品放在最妥貼的地方--

　　我的心頭，叫它就象生長在你額上，

　　感受著體熱，直到那心兒有一天冷卻。

　　5

　　當我倆的靈魂壯麗地挺立起來，

　　默默地，面對著面，越來越靠攏，

　　那伸張的翅膀在各自彎圓的頂端，

　　迸出了火星。世上還有什么苦惱，

　　落到我們頭上，而叫我們不甘心

　　在這里長留？你說哪。再往上，就有

　　天使抵在頭上，為我們那一片

　　深沉、親密的靜默掉落下成串

　　金黃和諧的歌曲。親愛的，讓我倆

　　就相守在地上吧--人世的爭吵、熙攘

　　都向后退穩(wěn)，留給純潔的靈魂

　　一方隔絕，容許在這里面立足，

　　在這里愛，愛上一天，盡管昏黑的

　　死亡，不停地在它的四圍打轉。

　　6

　　愛人，我親愛的人，是你把我，

　　一個跌倒在塵埃的人，扶起來，

　　又在我披垂的鬢發(fā)間吹入了一股

　　生氣，好讓我的前額又亮光光地

　　閃耀著希望--有所有的天使當著

　　你救難的吻為證！親愛的人呀，

　　當你來到我跟前，人世已舍我遠去，

　　而一心仰望上帝的我、卻獲得了你！

　　我發(fā)現了你，我安全了，強壯了，快樂了。

　　象一個人站立在干潔的香草地上

　　回顧他曾捱過來的苦惱的年月；

　　我抬起了胸脯，拿自己作證：

　　這里，在一善和那一惡之間，愛，

　　象死一樣強烈，帶來了同樣的解脫。

　　7

　　我想你！我的相思圍抱住了你，

　　繞著你而抽芽，象蔓藤卷纏著樹木、

　　遍發(fā)出肥大的葉瓣，除了那蔓延的

　　青翠把樹身掩蔽，就什么都不見。

　　可是我的棕櫚樹呀，你該明白，

　　我怎愿懷著我的思念而失去了

　　更親更寶貴的你！我寧可你顯現

　　你自己的存在；象一株堅強的樹

　　沙沙地搖撼枝杈，掙出了赤裸的

　　軀干來，叫這些重重疊疊的綠葉

　　都給摔下來狼藉滿地。因為在

　　看著你、聽著你、在你蔭影里呼吸著

　　清新的空氣，洋溢著深深的喜悅時，

　　我再不想你--我是那么地貼緊你。

　　8

　　第一次他親我，他只是親了一下

　　在寫這詩篇的手，從此我的手就越來

　　越白凈晶瑩，不善作世俗的招呼，

　　而敏于呼召："啊，快聽哪，快聽

　　天使在說話哪！"即使在那兒戴上一個

　　紫玉瑛戒指，也不會比那第一個吻

　　在我的眼里顯現得更清楚。

　　第二個吻，就往高處升，它找到了

　　前額，可是偏斜了一些，一半兒

　　印在發(fā)絲上。這無比的酬償啊，

　　是愛神搽的圣油！--先于愛神的

　　華美的皇冠。那第三個，那么美妙，

　　正好按在我的嘴唇上，從此我就

　　自傲，敢于呼喚："愛，我的愛！"